隨州老國營工廠印記

江水之畔 · 發(fā)表于 2018-1-6 19: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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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姜群
對于在工廠生活過大半輩子的父親來說，渾濁的空氣里夾雜著的微小塵埃不僅隨呼吸進入了他的身體，而且還深入了骨髓，成為他腦海中永遠揮之不去的印記。

十八歲那年，父親從一個貧窮落后的小山村坐著敞篷大卡車，告別父母，來到城里的國營大工廠工作，是何等的榮耀??！這就意味著從此告別了黃土地，端上了鐵飯碗，吃上了皇糧，旱澇保收，不用擔心餓肚子了。想想那時的父親，應該跟《平凡的世界》里的孫少平一樣，像是投入一場革命一樣奔赴著新生活，內(nèi)心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盡管干著最臟最累的活，跟地里種田一樣揮灑著汗水，不同的是操作的不再是土地，而是黝黑沉重的機器。殊不知那騰騰升起的黑煙、漫天彌漫的粉塵、滾滾流淌的污水還有悄無聲息釋放著的有毒氣體正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著他們年輕的生命。還有那他們?nèi)找岳^夜不停地操控著的“大家伙”，盡管熟悉地就像身邊的朋友，但是也許某一天也會搖身一變，化成吃人的“惡魔”。父親的好友高叔叔就是因為上夜班時操作不慎，被大機器卷了進去，剝奪了生命。據(jù)說，還有很多人被大機器吞噬了手臂和手指。

當年，跟父親一起出來的還有十幾個老鄉(xiāng)，他們就這樣從農(nóng)民變成了工人，扎根在了隨州市北郊化肥廠?；蕪S是隨州最早的國營工廠之一，據(jù)說最紅火的時候有上千人，內(nèi)部設有職工澡堂、餐廳、醫(yī)院、大商店還有住宅區(qū)，毗鄰的是水泥廠、磚瓦廠和電廠等一些大工廠，形成了很大一片工業(yè)區(qū)，附近還有工廠子弟學校，小學和初中都有。

記得小時候，我還在農(nóng)村跟隨著母親生活，父親在工廠上班，每天下班后就騎著自行車行走一個多小時趕回家，幫著母親干農(nóng)活。那時，當我偶而有機會跟隨父親進一次城，來到他工作的工廠時，是何等的興奮，看著什么都那么地新奇，特別是那個冬日里依舊暖暖地冒著白煙的大澡堂，對于農(nóng)村的孩子來說最具誘惑。

可是，后來因為母親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放棄家里的田地，來城里謀生活，真正地住進了這個大工廠里時，我卻那么地想要逃離。每日生活在這樣一個被煙霧粉塵籠罩著的籠子里，天空似乎永遠都是灰蒙蒙的，藍天白云離我們越來越遠，時不時還有嗆人的氣體侵入耳鼻。記得每次下大雨的時候，上學必經(jīng)路上的那條臭水溝就會泛濫，滾滾的臟水發(fā)出惡臭，冒著白煙流淌著，偶有從周邊池塘里沖過來的小魚們，都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拼命地跳躍著想要逃走，正如籠子里生活的我們。

后來，離家到市里上了高中，在校住讀，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要不是有我思念著的父母，我斷然是不愿意再踏進那個混沌的工廠里的。所以當時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學習，考出去，到一個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地方安家，再把我的父母也都接過去。然而，時不我待，據(jù)說我上高中后不久，這個曾經(jīng)輝煌的國營工廠沒落了，連同周圍的磚瓦廠和水泥廠等一起倒閉了，工廠停止了生產(chǎn)，污染暫時停止了，然而大批工人們包括我的父親也下崗了。這對于當?shù)氐慕?jīng)濟肯定有著很大的影響，但是污染也減少了很多，這究竟是國之幸還是不幸呢？

據(jù)說最后，這些大工廠都紛紛嘗試著新的發(fā)展之路，被大企業(yè)收購或者轉(zhuǎn)型，但是在國家供給側(c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的大潮中，這些落后的產(chǎn)能終究還是被淘汰出局了。

時隔多年，再回到曾經(jīng)生活過的被塵?；\罩的大工廠，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大型停車場、駕校、蔬菜批發(fā)市場、物流中心、新開發(fā)的樓盤等所取代。

工廠變了，環(huán)境變了，但是留在父輩那代人的傷害卻難以消除。曾經(jīng)很強壯的父親，下崗后不久，就被多種疾病纏身，慢慢地磨蝕了生命，才剛剛60 歲就去世了。曾經(jīng)與父親一起奮戰(zhàn)在生產(chǎn)第一線的老朋友們，也一個個相繼離世了，要不就是疾病纏身，茍延殘喘……

隨州引領汽車行業(yè)的巨頭之一——中國恒天汽車，湖北新楚風汽車有限公司，據(jù)說它的前身也是隨州老牌的國營工廠——湖北省汽車改裝廠。曾經(jīng)紅火一時的老省改也終究在市場經(jīng)濟改革的大潮中落下了帷幕，留在了一代人的記憶里。

走進恒天，這里干凈整潔，一座座廠房、車間、設備都井然有序，錯落有致，沒有漫天飛舞的粉塵、沒有轟隆的噪音、沒有嗆人的氣味。凝聚高科技的新動能電動汽車，清潔無污染，輕輕地從我們身邊駛過，竟然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天空依舊蔚藍澄清。

原來新時代的工廠可以這般整潔、高效，這般富有詩意和戰(zhàn)斗力，可惜我可憐的父親終究是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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