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
普通會員 TA的每日心情 | 開心 2021-3-25 16:41 |
---|
簽到天數(shù): 6 天 [LV.2]偶爾看看I
|
□ 陳龍
長江逶迤,到了一個叫尺八口的地方打了一個彎。荊州歷代官府沿江修筑江堤,尺八江堤外便逐年淤積成一片新月似的洲地,方圓百里。臨近的縣民及江對岸的湖南人逐漸來這塊新大陸上墾殖,并自筑了一道民堤將洲地上的唐家洲、中洲和八姓洲連成一片。三洲因此成了一個正式的地名。
我出生在這片寧靜的河洲,在蘆荻瑟瑟、水鳥啁啾的風物里成長,一直到十四五歲。那時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從尺八坐機帆船到三洲去。在老江河邊等候渡船時,望見水天相接處,河面如一塊藍色的大琉璃。船行駛在平滑的水面,如裁縫將一塊平鋪的布從中間撕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登船后,發(fā)現(xiàn)船舷離水很近,常有水濺進艙內打濕人的衣褲。有的人口渴了,找渡船老板拿一只瓢,順手從河里舀上一瓢水來喝。喝完水的人會仰頭瞇眼向天空咂上一嘴,宛如自己喝了一口蜜。身邊的人會順勢接過他手中的瓢,學作他的樣。于是一船人過河,喝水就成了一項固定的儀式。
我們家住在三洲鎮(zhèn)上一個叫水工組的地方,是一個獨立的院子,三面圍墻。夏天的絲瓜肆意地爬上高枝,一直把瓜結到杉樹的尖上去。我便和弟弟還有院子里的其他小孩爬到圍墻上用竹竿去打絲瓜,絲瓜掉下來后也不去撿,只是站在圍墻上歡呼。圍墻里的一片空地上被大人們種上了一壟壟的玉米,天熱的時候來了許多蝗蟲,停在玉米的葉子和稈上?;认x的后腿上有兩排尖銳的鋸齒,徒手去捉它常常被蹬到。我摸索出一套擒拿法,只用拇指和食指去拿它的頸部,任憑它的后腿如何有勁再也不怕它。暑假的時候,五六個小孩在玉米地里穿梭玩耍,一個上午每人能捉到十五至二十只蝗蟲,用紙袋裝著,像戰(zhàn)利品一樣到處拿與人看。
院子前面的杉樹林中有一口井,井水冬暖夏涼,白雪覆蓋井沿的時候,井口上仍能見到氤氳的白氣。我最喜歡這口井,經常晚自習回來,趁著月光到井臺上吊起水,從頭頂淋下來,然后把臉上的水一抹,回家擦干,就當作洗澡了。后來受“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的鼓勵,在滴水成冰的冬天,也會光膀子到井臺上去澆上三桶水。
水工組建自來水廠時修了一座水塔,成為當時鎮(zhèn)上最高的建筑,很多鄉(xiāng)民喜歡來塔下遛彎。塔內的磚縫也成了麻雀們安家的好地方,新塔建成不到半年,便棲息了上千窩麻雀,它們早晨從塔身的窗戶里飛出,成群結隊如一團密云散入青天,傍晚又像陣雨似的落到塔頂?shù)膰鷻谏?。院子外面來了幾個膽子粗的小孩,他們敢從塔內沒有防護的鐵抓手上爬到水塔頂去。鐵抓手附近的麻雀窩便遭了殃,鋪在磚縫里柔軟的干草被這群孩子扯了出來,從高空扔下,那些溫暖的巢穴中有鳥蛋,有乳臭未干尚未長毛的小鳥。被扔下來后,蛋清蛋黃糊滿一地,有的小鳥當場摔死,有活下的閉著眼睛張著鵝黃的小嘴嚶嚶鳴叫。鄰近有一戴眼鏡的老者,總來院子里挑井水,每次見到這樣屠戮的場景,便會罵那幫孩子“沒天良”,責令他們把活著的小鳥連干草塞回磚縫中去。
鎮(zhèn)上的人散心的法子是到堤上去玩。汛期沒到的時候,長江退縮在離堤很遠的江心里,溫順地窩在兩岸的沙洲中間蜿蜒流動。一旦漲水,這條江立馬就變得像一條巨蟒,江水奔襲到堤腳,驚濤拍岸,猶如白蟒吐信。不過鎮(zhèn)上的人祖祖輩輩對此司空見慣,不管哪種景象,他們都能在酒足飯飽后到堤上去閑庭信步。我們五六個孩子,只穿了褲衩,推著一輛老舊的自行車到堤上去,由其中一人將車騎得飛快,不歇氣地搖鈴鐺,其他人就跟在后面追趕,幾個人能把堤上跑得塵土蔽日,如萬馬奔騰。騎車的人玩夠了,就換另一個人上來騎,其他人再追,如此反復,直跑得滿頭滿身都是汗,再裹上一層飛起的塵土,下堤的時候便宛如五六個會動的泥人。
在三洲住了十三年,有一天要搬走了,仍坐機帆船過對岸的尺八去。搬家那天,家里的黃狗出遠門去了,久喚不回。船開動的時候,弟弟還在掛念他的狗,忽然聽到岸上幾聲犬吠,那狗不知如何追到了岸邊,眼見船開遠了,狗急得縱身一躍,沖下河來。大人連忙要渡船老板停船,當狗游近時,一把抓住它的前爪,將它拎到船上來了。
這一離開有了二十六年,三洲便成了我的夢里水鄉(xiāng)。
|
|